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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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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老五出宮後, 薛遙跟老六往南三所走。

“前陣子聽說睿王給您安排婚事, 被您婉拒了。”薛遙好奇地側頭看著暖寶寶。

老六今年剛滿二十歲,性子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內斂,很多話藏在心裏不肯說出來。

薛遙生怕他心裏已經有了意中人, 因為沒說出來而斷送姻緣。

“嗯。”老六一本正經地點點頭:“我讓大哥別為我操心了, 我暫時不想成婚。”

“也是,你年紀還小。”薛遙說。

老六挑眉道:“說不定年紀大了也不想成婚呢, 二哥不是就不成婚嗎?我也修道行不行?”

“為什麽有這種想法?”

“為什麽一定要成婚呢?阿遙希望我跟哪家姑娘成婚?”老六探究的看著薛遙。

“不是我希望你成婚。”薛遙說:“我是擔心你已經有意中人,又不便開口。”

“哦?”老六轉頭看薛遙一眼, 抿嘴一笑, 眼睛彎得像很細的月牙,半真半假地玩笑道:“被你看穿了?”

“真的有?!”薛遙睜大眼:“那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你大哥呢?你母妃現在又不幫你張羅, 只能靠……”

“有意中人就非得成婚麽?如果跟他成婚,違背禮法呢?”老六略顯認真地看著薛遙。

“這有什麽違反禮法的?”薛遙皺眉道:“她是賤籍嗎?”

“不是。”老六眼裏閃過一絲失落。

“那您擔心什麽?”薛遙急了:“她多大了?您要是說晚了,沒準人家都先成婚了!”

“多大都不行, 我知道不行,又非他不可,所以就打算跟二哥修道,可以嗎?”

“行不行, 你也得試試才知道啊!”

“你就這麽想我成婚?”

“不是, 您要是因為跟陛下一樣清心寡欲,我自然不會擔心您的婚事,可您現在有意中人,怎麽能這麽猶豫不決的, 萬一錯過,可就抱憾終身孤獨終老了。”

老六抿嘴笑起來,小鹿一樣透亮的眼睛裏映著薛遙清秀的臉容:“本王要孤獨終老嗎?阿遙也不要我了?”
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薛遙皺眉道:“我和殿下……”

“有你這句話就行了。”老六笑著打斷他的話:“人生得一知己,便不會孤獨。”

薛遙出宮後一直在琢磨暖寶寶的話。

這小子究竟想什麽心思呢?

不過話說回來,他比暖寶寶還大一歲半的,自己都沒成婚,哪有資格擔心別人的終身大事?

成婚是件很奇特的事,從前離得遠的時候,有過各種各樣的美好幻想,等到了眼前,卻生出難以言喻地焦慮與排斥。

外公周沖和母親周蕊沒少操心他的婚事,打算說媒的人家,卻都被他以公務繁忙脫不開身婉拒了。

他在怕什麽呢?

似乎是在面對阿珠仰慕的目光時,薛遙才發現自己對姑娘的喜歡,似乎止步於欣賞和好奇,從前愛情片裏看見的那些火花和化學反應,他都沒有感受過。

他的意中人還沒有出現。

回到周府,家下人慌慌張張請薛遙去見老爺。

一進廳堂就見外公眉頭緊鎖開口道:“立即動身,去看看薛家老太太。”

薛遙的祖母病危了。

八歲那年,那個在寺院被他以身保護的老太太,薛家唯一偏寵他的長輩,生命快要走到盡頭了。

“怎麽會這麽突然?”

“年紀大了世事無常,老太太摔了一跤,醒過來後,半邊身子不能動了。”

是中風。

薛遙快馬趕到薛府,被下人著急忙慌引到正院。

薛家屋裏屋外站滿了人,看見薛遙到了,有些人仇視,有些人輕蔑,更多人是寒暄禮貌,甚至給他讓開一條道。

薛家大伯是朝廷大官,自然知道寧王隨時都可能登基,薛府裏的人也都知道,薛遙是寧王最偏寵的伴讀。

權利面前,一切仇恨都可能化解,端看你擱不擱得下臉面和自尊。

當初薛遙的外公洗清冤屈回內閣任職的時候,周蕊借親爹的威勢跟薛家撇清了關系,還把兒子帶走了。

因為薛遙當時尚且年幼,薛家人並不怎麽記恨他,只是為了惡心一下周沖,把薛遙從薛家族譜中抹除了。

這是薛家幹得最不明智的一件事,天曉得風水輪流轉,如今轉到那位性情古怪的寧王身上!

如今這薛遙可真是翻手雲覆手雨的存在,誰不知道小寧王最聽這小伴讀的勸?

薛家大伯從前是太子黨,拼命半輩子,卻不料被薛遙這小子騎著寧王那匹黑馬,給超了,心裏那可真不是滋味。

寧王又是個沒法巴結的性格,他們根本琢磨不透。

薛家大伯想借這次機會,跟薛遙套一套近乎,一見薛遙被讓進門,就親自上前哭聲拉住薛遙的手:“賢侄可算來了,老太太剛還叫你的名字。”

薛遙沒心思跟他客套,快步走到塌邊,單膝跪地,看向床上的老人。

他從前經常探望老太太,後來因為三皇子與太子的爭鬥,人人自危,他身為太子親信,不敢給薛家惹事,已經有半年不曾來探望老太太了。

沒想到老人變化會這麽快,上回見面還精神矍鑠,頭發花白,此刻竟已經……

薛遙鼻子一酸,眼淚大顆大顆滴在床沿的被褥上。

他一瞬不順看著老太太如枯木般的睡顏,期待她睜開眼,聽自己道歉,又希望不打擾她安睡,好讓她養好精神恢覆健康。

老太太的壽命被他延長了十多年,這件事只有他知道。

而老太太卻好像冥冥中感覺到什麽,用她多出來的十餘年生命,全心全意疼寵他這個庶出孫子。

就連三皇子權勢滔天陷害他外公周沖的時候,也是薛家老太太力排眾議,來信讓薛遙歸回薛家,以免周沖被陷害獲罪後,讓她的乖孫薛遙受牽連。

“老太太……孫兒不孝……”薛遙再壓抑不住心痛,淚流不止。

大伯在身邊旁敲側擊地安慰他:“老太太平日常在咱面前誇耀賢侄,如今賢侄前程似錦,何來不孝之說?說是光耀門楣也不為過,往後若是能多提攜族中同僚,也不枉老太太……”

薛遙想要捂住耳朵。

不明白親生兒子怎麽能在母親將死的時候,還忙著替自己的官途鋪路。

一場仿佛喧囂,實則死寂的祖孫相見。

最終,薛遙並沒有等到老太太醒來,也沒聽到只言片語的告別。

老太太就這麽在昏睡中斷氣了。

從前看電影時,還常笑話片中人死前說不完的臺詞,有這功夫沒準還能搶救一下。

如今輪到自己才知道,連一句告別都沒留下,是一件多麽殘忍的事。

死亡並不是對死者的嚴酷處罰,它帶來的反噬,會附著在活著的人身上,讓活著的人反覆懊悔從前的過失,卻永遠無法彌補。

薛家大伯主動給薛遙找了彌補的方式,價碼非常明確——他想讓自己的大兒子,也就是薛家的嫡長孫拿到明年兩淮巡鹽禦史的肥差。

大齊的巡鹽禦史沒有品級,不是定員,一年一換,每年都是皇帝欽點,屬於欽差。

任上一年,足夠肥幾代人的腰包,還能打通官路,往後總督巡撫都不是夢。

換成平時,有人跟薛遙提這種請求,他只會心裏冷笑,面上笑嘻嘻推說自己沒有一官半職。

如今遭逢祖母突然病逝,無從彌補的他,居然真考慮扶持一下薛家報答祖母的可能性。

他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下來,甩脫負疚感,才能理清這件事。

薛遙有自知之明,坦白的說,他並非不適合官場,只是不喜歡官場。

這種事,一旦摻和,他就成了某派黨羽中的靠山,洗都洗不清。

若是薛家長孫混出頭,某天又走了歪路,被言官彈劾,到時候被連根拔起的利益團夥,絕少不了薛遙的份。

所以這種事根本不是能隨意施舍的小恩小惠。

就算陸潛可能真會聽他的話,就算出事後陸潛會全力保他,可這不是把龍傲天往昏君路上逼嗎?

陸潛憑什麽為他對祖母的愧疚買單呢?

因此,跟宮裏告假之後,等過了祖母頭七,薛遙就委婉地拒絕了大伯的請求。

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。

前幾日還把他當親爺爺跪舔的薛家人,一夜間變了臉。

之前守孝都怕他膝蓋跪傷了、怕穿堂風給他凍壞了,現在都不怕,故意給他找個沒彈性的蒲團讓他跪。

老太爺大伯二伯和他親爹還算沈得住氣,對他態度不卑不亢,拐彎抹角地威脅,要把他對薛家不孝的事情捅到寧王耳朵裏。

薛遙沒什麽表情的聽著,心裏其實覺得挺好笑。

這些謠言傳出去,確實可能給他帶來困擾,畢竟古代重視孝道,他娘周蕊從前是薛家妾侍,他這個薛家庶出孫子不肯幫扶族人,說出去肯定會被人戳後脊梁。

但陸潛不會在意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,他一直認為薛遙從薛家搬到周家,只是因為小伴讀更喜歡跟外公住在一起。

這就夠了,只要陸潛不誤會他就行。

薛遙回家的時候,薛瓊追上來,請他借一步說話。

這個從前跟他搶食的霸道哥哥,如今已經成家了,八年前因為學業跟不上,被太子甩了,科舉之路異常坎坷,捐官是不可能的了,只能等著襲薛老爺那沒油水的官,前途一片晦暗。

他沒開口,薛遙已經猜到他想說什麽,想讓他給寧王薦舉嘛,只有這一條路能讓他當官了。

薛遙聽他磨磨唧唧說完了,才客客氣氣地婉拒。

薛瓊眼神一變,低頭從袖兜裏掏出一片紙,神色狠戾地亮給薛遙看。

薛遙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捏著的是什麽,等他寶貝似的收回袖兜,才想起來,那是一小截奶芙糖的包裝紙……

應該是當年焚燒時,飄走遺漏的一小片包裝紙,不知道薛瓊從哪兒找來的,居然藏了十年。

“瓊哥兒這是何意?”薛遙故意裝不懂。

薛瓊冷笑一聲:“什麽意思你心裏清楚,我娘早看出你會使巫術,當年你故意投奔寧王,有何居心?若是讓寧王知道你搞的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……”

“哥兒真是說笑了,你手裏的東西與我何幹?你拿著這東西去寧王跟前誣陷我,會有什麽後果,我勸你好好想一想。”說完,薛遙便冷笑一聲,揮袖離開。

回到周府,隔著老遠就看見門房跳迪斯科一樣,瘋狂朝他招手點頭,讓他走快點。

薛遙心想府裏又出什麽事了?

快步走過去一問,才知道寧王出宮找上門了。

門房跟他說完話忽然“噗通”一聲跪下了,嚇薛遙一跳。

一問才知,門房剛剛得罪了寧王。

寧王出宮又不帶個護衛什麽的,上來就問門房,這裏是不是內閣次輔周沖的宅邸。

門房說起來都快哭了:“小的又沒見過龍子鳳孫,好好一個少年人,上來就直呼咱家老爺名諱,我能有好臉色嗎?少爺,您可得給我求求情吶!”

這他媽可是未來的萬歲爺!

門房覺得等寧王回宮後,自己就要被皇家侍衛拉去午門仗斃了。

薛遙哭笑不得,有點緊張地問門房:“你沒兇殿下吧?”

陸潛這家夥可是很記仇的,要是態度太出格,門房還真可能攤上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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